太子见深即位,是为宪宗。
‘先是孙太后宫中,有一宫人万氏,小字贞儿,年仅四岁,充小供役,过了十多年,居然变成一个绝色的女子,孙太后爱她伶俐,召入仁寿宫,令司衣饰。宪宗幼时,尝去朝见孙太后,贞儿从旁扶掖,与宪宗相亲近,渐渐狎昵。到了宪宗复册东宫,依然往来莫逆,彼此无猜。孙太后崩,宪宗年已十四岁了,知识粗开,便召万贞儿,入事东宫。贞儿年过三十,犹是处子,望将过去,不啻二十许人。自此相亲相爱,形影不离。英宗为太子选王氏,吴氏,柏氏,俱留居宫中,未曾册立。英宗崩后,两宫太后,以嗣主新立,册吴女为后。后位既定,即命万贞儿为贵妃,王氏、柏氏为贤妃。万贵妃虽然骤贵,心中很不自在,每次谒见吴后,装出一副似嗔似怒的脸儿。惹得吴后懊恼,起初还是勉强容忍,耐到二十多日,竟有些忍受不住,免不得出言斥责。万贵妃自恃宠幸,半句儿不肯受屈,自然反唇相讥,甚至后说一句,她说两句,那时吴后性起,竟命宫监将她拖倒,由自己取过杖来,连击数下’。贵妃自然向宪宗哭诉。次日,宪宗起床,便入禀太后,只说吴后轻笑轻怒,且好歌曲,不足母仪天下,定须废易为是。钱太后一语不发,周太后却劝阻道:“一月夫妇,便要废易,太不成体统了。”宪宗道:“太后如不见许,儿情愿披发入山,不做皇帝。”周太后沈吟半晌,方道:“先帝在日,曾拟选立王女,我因司礼监牛玉,说是吴后较贤,且看她两人姿貌,不相上下,所以就立吴女,哪知她是这般脾气呢。现据我的意见,皇儿可将就了些,便将就过去,万一不合,就请改立王女便了。”宪宗遂出外视朝,面谕礼部,即日废后。宪宗欲立万贵妃,太后嫌她年长,始终不允,促立王氏,宪宗无奈,乃立王氏为皇后。好在王氏性情柔婉,与万贵妃尚是相安,因此迁延过去。成化二年,万贵妃生下一子,谁知不到一月,儿竟夭殇。嗣是贵妃不复有娠,只一意妒忌妃嫔,不令进幸。宪宗或偷偷祟祟,得与妃嫔交欢一次,暗结珠胎,多被贵妃暗中察觉,设法打堕。宪宗不但不恨,反竭力奉承贵妃。贵妃所亲,无不宠用,贵妃所疏,无不贬斥’。
‘成化四年正月,宪宗命元夕张灯,将挈贵妃游览。翰林院编修章懋等上疏谏阻。宪宗不从,且责懋等妄言,降谪有差。内侍梁芳、韦兴、钱能、覃勤、王敬、郑忠、汪直等,日进美珠珍宝,谄事万贵妃,外面且托言采办,苛扰民间,怨声载道。宪宗亦有所闻,终以贵妃宠任数竖,不敢过问。芳、兴等且为妃祈福,召集番僧羽流,侈筑祠庙宫观,动用内帑,不可胜计,甚至府藏为虚,宪宗也未尝禁止。’
‘王皇后内藏的纪氏怀孕,不料被万贵妃侦知,令心腹侍婢,密往鉤治[堕胎]。那侍婢颇有良心,复报贵妃,只说是纪氏病痞。贵妃疑信参半,惟勒令退出内藏,谪居安乐堂。纪氏十月妊足,分娩生男,料知不便抚养,忍着性把儿抱出,交与门监张敏,敏将儿藏入密室,取些粉饵饴蜜,暗地哺养。万贵妃尚遣人伺察,始终未见动静,却也罢休。幸喜废后吴氏,贬居西内,与安乐堂相近,颇知消息,往来就哺,才得保全婴儿生命。宪宗全未闻知,但知有皇子祐极一人,生长二龄,即命为皇太子。到了次年二月,太子竟患起病来,势甚凶猛,医药无灵,才越一昼夜,竟尔夭逝。宫人太监等,都知这事有些希奇,暗暗查访,果系万贵妃下的毒手。时光易过,倏到了成化十一年,宪宗因受制贵妃,亦常怏怏,又兼思念亡子,更觉抑郁寡欢。一日召太监张敏栉发,揽镜自照,见头上忽有白发数茎,不觉愁叹道:“老将至了,尚无子嗣,何以为情?”张敏伏地顿首道:“万岁已有子了。”宪宗愕然道:“朕子已亡,哪里还有子嗣?”敏又叩首道:“奴言一出,性命不保,愿万岁为皇子作主,奴死不恨。”此时司礼监怀恩,亦在上侧,也跪奏道:“张敏所言不虚。皇子久育西内,现已六岁了。因惧祸患,所以匿不上闻。”宪宗大喜,即日驾幸西内,遣张敏等至安乐堂,迎接皇子。纪氏抱儿大哭道:“我儿既去,我命恐难保了。儿在此处潜养,已阅六年,今日前去,看见穿黄袍有须的,就是儿父,儿去恭谒便了。”说着时,即为儿易一小绯袍,抱上小舆,命张敏等拥护而去。及至西内阶下,儿竟自舆中趋下,投入宪宗怀中。宪宗抱置膝上,抚视良久,悲喜交集,垂着泪道:“是儿类我,确是我子。”宪宗并召见纪氏,握手涕泣,命居西内。一面命司礼监怀恩,往告内阁,阁臣无不欢喜。随即饬礼部定名,叫作祐樘,颁诏中外,越日册封纪氏为淑妃。嗣是宫内妃嫔,稍稍放胆,蒙幸怀妊,及已经分娩的皇子,次第报闻。万贵妃满怀痛苦,鸩杀纪妃。’
‘荆襄盗贼,湘粤苗瑶,平凉叛酋,时常出没往来,屡为民患’。平之。
太监汪直,年少慧黠,善事贵妃,因得宪宗宠幸,能伺贵妃喜怒,竭力趋承,贵妃遂一意抬举,密白帝前,令掌御马监事。
太祖设锦衣卫,只对太祖负责;成祖设东厂,派中官探访外情。‘宪宗欲侦知外事,令汪直改换衣服,带领锦衣官校,私行出外,查察官民举动,但有街谈巷议,无不奏闻。宪宗益以为能,即于东厂外设一西厂,命汪直为总管。至是别张一帜,所领缇骑人数,比东厂加倍,因此声势出东厂上。锦衣百户韦瑛,职隶东厂,谄事汪直。直即倚为心腹,往往掀风作浪,兴起大狱,所有冤死的官民,不计其数。’
‘一日,宪宗查视内帑,见累朝所积金银,七窖俱尽。遂召太监梁芳、韦兴入内,诘责道:“糜费帑金,罪由汝等。”兴不敢对。芳独启奏道:“建寺筑庙,为万岁默祈遐福,所以用去,并非浪费。”宪宗冷笑道:“朕即饶恕你等,恐后人无此宽大,恰要同你等算帐。”’
万贵妃薨。宪宗怃然道:“贵妃去世,我亦不能久存了。”
是年八月,宪宗崩。享年四十一岁。
太子即位,是为孝宗。赦诏未下,即降旨斥诸幸臣。侍郎李孜省,太监梁芳,外戚万喜,及私党邓常恩、赵玉芝等,俱谪戍有差。并罢传奉官二千余人,夺僧道封号千余人,宫廷一清,乃大赦天下,随立妃张氏为皇后。
‘鱼台丞徐顼,疏请上母妃[孝宗生母]尊谥,并追究薨逝原因,孝宗饬群臣会议,或言宜逮万氏亲族究治。万安已擢为大学士,闻著廷议,惶急的了不得,忙对群僚道:“我、我久与万氏不通往来。”群僚皆相顾窃笑。幸孝宗天性仁厚,恐伤先帝遗意,尽置不问,万安才得无事。’
‘孝宗即位,励精图治,黜佞任贤,诛妖僧继晓,所有纸糊泥塑的阁老尚书,淘汰殆尽。’
‘太监杨鹏、李广,朋比为奸,蔽塞主聪,广且以修炼斋醮等术,怂恿左右,害得聪明仁恕的孝宗,也居然迷信仙佛,召用番僧方士,研究符箓祷祀诸事。太皇太后大恚道:“今日李广,明日李广,日日闹李广,果然闹出祸事来了。李广不死,后患恐尚未了呢。”这句话传到李广耳中,遂悄悄还家,置鸩酒中,一吸而尽,睡在床上死了。孝宗闻李广暴卒,颇为惋惜,继思李广颇有道术,此次或尸解仙去,也未可知,他家中总有异书,何勿着人搜求。当下命内监等,至广家搜索秘籍,去不多时,即见内监挟着书簿,前来复命。孝宗大喜,立刻披览,并没有服食炼气的方法,只有那出入往来的帐目,内列某日某文官馈黄米若干石,某日某武官馈白米若干石,约略核算,黄米白米,何啻千万,不禁诧异起来。便诘问左右道:“李广一家,有几多食口?能吃许多黄白米?且闻广家亦甚狭隘,许多黄白米,何处窖积?”左右道:“万岁有所未知,此乃李广的隐语,黄米就是黄金,白米就是白银。”孝宗听到此语,不觉大怒道:“原来如此!李广欺朕纳贿,罪既难容,文武百官,无耻若此,更属可恶!”孝宗经此觉悟,乃复远佞臣,进贤良。’
‘刘大夏曾为户部侍郎,治河张秋,督理宣大军饷,历著功绩。是时为两广总督,迭召始至,孝宗问何故迟滞?大夏顿首道:“臣老且病,窃见天下民穷财尽,倘有不虞,责在兵部,恐力不胜任,所以迟行,意欲陛下另用良臣呢。”孝宗道:“祖宗以来,征敛有常,前未闻民穷财尽,今日何故至此?”大夏道:“陛下以为有常,其实并无常制,臣任职两广,岁见广西取铎木,广东取香药,费以万计,其他可知。”孝宗复道:“今日兵士如何?”大夏道:“穷与民等。”孝宗道:“居有日粮,出有月粮,何至于穷?”大夏道:“将帅侵克过半,哪得不穷!”孝宗叹息道:“朕在位十五六年,乃不知兵民穷困,如何得为人主呢?”乃下诏禁止供献,及各将帅扣饷等情。’
‘孝宗与张后,始终相爱,别无内宠,后生二子,长名厚照,次名厚炜,厚照以弘治五年,立为太子,厚炜封蔚王,生三岁而殇。孝宗宵旰忘劳,自释放梦阳后,仅历二月,忽然得病,竟至大渐。乃召阁臣刘健、李东阳、谢迁至乾清宫,面谕道:“朕承祖宗大统,在位十八年,今已三十六岁,不意二竖为灾,病不能兴,恐与诸先生辈,要长别了。”健等叩首榻下道:“陛下万寿无疆,怎得遽为此言?”孝宗叹息道:“修短有命,不能强延,惟诸先生辅导朕躬,朕意深感,今日与诸先生诀别,却有一言相托。”言至此,略作休息,复亲握健手道:“朕蒙皇考厚恩,选张氏为皇后,生子厚照,立为皇储,今已十五岁了,尚未选婚,社稷事重,可即令礼部举行。”健等唯唯应命。孝宗又顾内臣道:“受遗旨。”太监陈宽扶案,李璋捧笔砚,戴义就前书草,无非是大统相传,应由太子嗣位等语。书毕,呈孝宗亲览。孝宗将遗诏付与阁臣,复语健等道:“东宫质颇聪颖,但年尚幼稚,性好逸乐,烦诸先生辅以正道,使为令主,朕死亦瞑目了。”
孝宗驾崩。太子厚照即位,是为武宗。
参考文献:明史,蔡东藩史作。